2014年8月13日

夜的小草

深夜男人打來電話,說餓。她騎上車,在深黑色的公路裡給他送去。

夜裡沒有麵了,她說。男人剝開紙袋,臉灌進餓而扁的漢堡裡。對不起,對不起,男人一邊吃一邊變得模糊。剩下最後兩口的時候男人哭了,之後她也一起。空間裡的線斷了,她們散落在地上,低著頭抽噎不敢觸碰彼此。

回到家,小圓桌的中央長了一個盆,裡面是再普通不過的草,安穩地在黑夜裡待著。盯著看的時候,她覺得可以把自己捲進盆裡。

她決定養起那盆,不說一句話。

一開始餵的是土,但很快地就輪到書和音樂,以及她的晚餐。當她發現枕邊必須帶著那盆草才能入睡的時候,草已經吃去了半個家。她的帽子她的慢跑鞋她貼滿照片的那面牆,一切能夠讓她躲藏的東西全都餵了下去。
如今下班回家,在房門另一邊的只剩下那張圓桌,和小小的盆。她們面對面坐著,在小小的燈下挖著罐頭,吃完關燈睡覺。盆裡的卵形葉片塗著薄薄的臘,怎麼也沒有變大的樣子。

她捧那盆去給男人看。男人悲傷得如同石像。

家裡已經空了,她只好搬來更多的旅行:石板磚的坡道、雕花的黃銅路燈、沙地遠方的青藍天空。她捧著草在人群裡走,偶爾接到男人乞求她回家的簡訊,而草無動於衷,緊抿住每個氣孔不睜開眼睛。

她像虻蠅一樣對小小的盆訴說一切。她的悔恨,她充滿分枝的過去,她褶曲的夢以及男人送她的每個禮物。草葉索求那些禮物時她便摘下來獻上,獻得越多,夜就越長,像一個盤子在黑暗中旋轉,吸去所有的光。

而 當草葉終於要她擲入自己時,她毫不猶豫縱身跳了進去。穿過疑似新芽的嫩綠葉尖之後是一片光亮的風景,山和樹和不會熱人的太陽。太陽永不下山,她裸著在地上 歡笑奔跑,騎著毛茸茸的牛在平原上歌唱。沒有任何其他人會在那裡出現,而關於男人的一切她早就已經完全失去,也不再存有任何記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