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14日

多肉植物

從認識她起,她就像多肉植物一樣一直站在原地。低垂著頭髮和頸子,掀開一個甜潤的傷口,任腐蟲吃喝。

在太陽下,傷口總是涼而盛滿汁液。人們走過的時候總以為她捧著碗乞討,想走近投幾枚錢,直到看見豔麗傷口裡腐沼的模樣,擠著多節的蠕蟲和砂粒般密集的蛆。

腐蟲到來的時間她早已忘了,只知道傷口是會移動,也會擴散的。小的時候父親在床邊給她講過湖泊移動的故事,那時她聽著湖泊,想著沙漠,沒想過自己身上也會有一個。

而現在,她身上的湖泊長著腳匍行,侵蝕她捨不去的東西。有時是睡眠,有時是痛,有時在晚餐爬上舌尖擦去味覺,讓她衝進廁所嘔去所有食物。

傷口總是忽然隱身,又無端出現。她起初困擾,但很快地發現無論傷口如何出現,裡面總是承載一整個家庭。蛆與臍螬顫抖著身體,輪流輕輕地吸吮她的血液,吸完小小一口便立刻蜷縮到旁邊的角落,像怕吸得多了會讓她,或讓其他的蟲乾涸一樣。

何必這樣呢?她曾滴落更多血與蜜,但蟲卻轉身離去了。他們鑽進深深的肉裡,從此再沒現身。她不知為何哭了好久好久,直到另一個傷口降臨。

從此,她就站著不動,等每一個傷口綻放,生蟲,保持最靜的姿勢呼吸。偶爾偶爾,會有一只貪婪的幼蟲給她囁咬的刺痛,那時她會緩慢地微笑,等待幾天後傷口飛出一隻蜂,或者一隻金龜子。

那時她會覺得自己像樹,或者像河流。她會伸出細細長長的指尖,輕輕碰觸蟲的翅膀邊緣,送牠離開,然後知道一切都是不可得的。

剩下的時間,她就繼續站著,任憑日夜與星群在身邊流過,慢慢變老,萎縮,並漸漸變得快樂。

這就是我所知的她了。
在土地之上,在稍縱即逝的隙縫之間。

而妳總是不能期待蟲群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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