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的味道

忽然又想到溫德斯
以及人群裡
無所不在的踐踏腳印：

那能行走的
怎會想再飛高
高了就聽不見那些耳語，不能再笨拙地
陪走一里路
從此只好廣漠孤獨
塞滿頭顱裡面嫉妒的
不能認錯的聲音

這邊的是白
那邊是路
一路往北
就能得到救贖

不必了，能行走的無所謂救贖
它掛在每一件簑衣上
看雨裡的眼瞳變黑
和他們一起倒下

沒入無人哭泣的泥土地裡
發出轟然聲響
唯有他們在乎

Arya

                                      ~獻給一起認真聊天的S,Z,跟K，以及冰與火S05E06

篝火升起
誰在夜裡擦地

沒有故鄉的人
看不見前路，但
也不需要眼睛

失語的人不為自己辯駁
而放下舌頭的
從不丟棄
也不撿起什麼

行走中的人不必擔心行走

篝火又起
無人看見

擦地的影子
浸入影中

蝸牛

終究不是那些
能好好說完一句話的人
哪些在殼裡面的眼睛
都不敢探出頭

雨天裡葉子的鼓聲狂歡
有人敲門
我只能囁嚅地搖頭

"抱歉
我害怕的東西
真的太多"

而殼外敲門的聲音
只是
越來越小

草原

A

為什麼不呢

白日炙亮的群山

清甜的馬兒在草原上跑啊

而人們苦難地活著

為什麼笑呢

我要在那裡喝乾幾條河啊

喝乾幾條河

B

為什麼不呢

黑紗在天上紡了樓房

要沉默一整年才能說話啊

孩子們伸直了脖子

唱著情歌

為什麼沒有火

沒有火啊

人們快樂地死去著

而我怎麼把自己砍斷了

再扔過去

草原那麼大

我的腳生了根

再怎麼活著也到不了那兒

p.s. 讀了《さよならソルシエ》，大哭，邊哭邊寫。

圖片來源：http://www.iamtedking.com/2011/05/napa-rad/

hard-boiled

美麗的人又來造訪
他拿著一首
像這首一樣的詩
問我這樣的寫法是不是很難
他的手指在掌心搓著
身體微微地向後傾倒
腳印有點遲疑
讓我覺得他手裡的
是遠比詩重要
而且比他更為重要的東西

我不知道怎麼應對
甚至不敢看著他的眼睛
只好說：
不要相信這些亂講
你知道，當我在這裡亂講
說這些詩的分句像詩
讀起來像散文
在詩的最後又讓讀者覺得
自己讀完一首詩的時候
那些詩都已經被寫完了
無論你讀到什麼
它都不是你以為的那些東西
就像你喝了一杯怪酒
一路燒到心口
像吐出憤恨的口水那樣
澆熄了幾堆柴
你懷念那樣的衝撞，於是
花光口袋裡的銅板
買下所有的酒
像沖馬桶那樣
一瓶一瓶灌光
但什麼也沒發生

只是吐了全場的客人
以及酒保、愛人、摀著鼻皺眉
把你扶到屋外的好心人
你吐了每個人滿滿一領子
讓他們活像一群
失了禁，發了癲的老鬼
讓他們帶著惡臭回家
每個人都恨你
在最安靜的時候把你
偷偷丟出門外
在路燈下的垃圾車箱裡
翹著腳暈眩搖晃

到了那個時候，你才會知道
自己要的從來不是
分起來像詩唸起來像散文
說話的方式
像布考斯基或卡佛
而是那次吐口水的聲音
那種口水吐進柴堆
濃而黏的
火焰熄滅的嘶嘶聲

如果能夠選擇
你會為了那嘶嘶聲
付出一切
不過不幸地是：在你選擇之前
你已經在酒吧裡
在那些嘔吐物與垃圾車中
把你擁有的一切
都賠光了

所以如果
你還有一點點腦
就搞清楚你要什麼
不要忘記
絕對，絕對不要忘記
那個又髒又臭的
垃圾堆

圖片： Automat, Edward Hopper, 1927

母親節

媽媽在母親節感冒了
她帶著口罩買菜回來
說菜市場很空
買不到想要的東西
大家都回家休息了
這麼想一想
也許是件好事

她一邊說一邊流暢地
打開塞滿菜籃車的袋子
把食材分類理好，提進廚房
開始水洗削皮
以及其它該做的事
我想說些什麼
但被她撥開
熟稔的一生
讓她的手
比所有話語都快
我只能在一旁洗水果
聊些天氣之類的話題

例如感冒該多睡一下
或我去買些什麼加菜
硬碟裡有妳愛的影片
多喝點水才會好之類
但她露出一副
你別鬧了來這套很俗的表情
一邊看著我一邊
剁剁切著豬腳
幫我拿去餐桌放她說
外面的東西
都很難吃

她關心桌上的晚餐
像是關心她的一生
裡面有仰著臉求助的孩子
和被慣壞的家人
也許還有院子裡的一些盆栽
但沒有海、草原、或者電影裡升起的曙光
她沒來得及在年輕的時候
走進那些地方
就和許多母親一樣
提早老去
從此在鍋前炒著菜
沒去過什麼別的地方

過了幾十年後
這些就是她的一切了
那些能被想到的話語
每一年都變得
更不真實
吃完飯後她坐在電視前
看一個個廣告飄過去
越看越睏直到睡著
開始她休息的一天

圖片來源：《橫山家之味》